睡起虚窗拂素缣,是谁幽思发红纤。毫端老健超能品,胸次清淳似古廉。
荆浩源流归险劲,范宽家法转精严。韶光荡漾晴堪挹,元气淋漓润欲沾。
浓酝松薰滋玉兔,淡和花滴贮铜蟾。山连巴蜀星霄近,水接荆吴分野兼。
缩地只疑传费诀,剪江应复用并镰。左萦右绕全归海,东接西盘远际崦。
百浦一潮同橐籥,重冈千仞锁钩钤。孤烟障岭浮将散,断石边崖侧渐阽。
岚霭半笼深嶂曲,黛痕斜抹远峰尖。空潭潦尽清涵练,大麓泥深赤露磏。
鸣濑合流疑滑滑,乳鸦交翼想鹣鹣。巢歌松鹤惊蓬狖,穴露蒿狐覆黍粘。
村犬有声穿碧筱,渚鸥和影落苍兼。菰蒲荫密鱼依笋,榛莽丛深雉狎岩。
居近回塘驯野鸭,池通活水纵游鳒。腴田报社禾初稼,高陇闻歌麦又蔪。
何处桑榆迟夕照,谁家门户得朝暹。滩舂尽日鸣残碓,茆屋经冬脱故苫。
诸葛庙前千尺柏,杜陵堂外百年楠。青摇败牖萝悬壁,绿遍閒庭竹蔽檐。
阴径莓苔荒宿荠,废园芜草没幽蔹。岩坳扫砌云随帚,谷口停车树碍襜。
兰艇归迟争荡桨,荷亭坐久起掀髯。汀州晚色催渔网,篱落秋香上酒帘。
桥板压波溪雨涨,船篷逼岸浪风添。画中对景身如即,物外逢人梦亦忺。
小蹇凌兢思孟老,素琴潇洒类陶潜。行怜红叶吟迂辔,瘦怯黄花醉下帘。
胜境可耕还可钓,茂林宜冷更宜炎。贫嗟孺子长忧食,困惜坡翁不奈痁。
繁弱就韬弓㢮彀,干将沉匣剑藏铦。心期落魄谁将许,态度疏狂众所嫌。
点检壮游悲往迹,摩挲老目寄遐瞻。寻僧古寺已逢贾,卜宅名区已扣詹。
短策扶携灵运屐,残编零落邺侯签。绝交书在从头写,招隐诗成信口占。
剩有馀篇充酱瓿,都无佳句付泥杴。情怀去住栖芦雁,仕路艰难上竹鲇。
樗栎分甘侪草木,莼藜望不到梅盐。病躯早解今非昔,世味重教苦作甜。
献纳非材羞押阖,太平多士笑飞钳。山河带砺功难并,泉石膏肓兴未厌。
万事兴亡棋换局,一生明暗镜随奁。行藏偶与时相际,荣辱分从手自拈。
日月飞腾双驿骑,乾坤俯仰一闾阎。红尘劳役閒方了,白发光阴懒更恬。
势到急流宜有勇,机当退步复何谦。惟馀后乐先忧念,抚卷令人愧仲淹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可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可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可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异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能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可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