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(冲末扮李府尹引从人上，诗云)白发刁骚两鬓侵，老来灰尽少年心。等闲分食天家禄，但得身安抵万金。老夫姓李，双名彦实，官居府尹之职。夫人刘氏，早年亡逝已过，所生一女，小字玉英，年长一十八岁，未曾许聘他人。如今被左司家朦胧劾奏，官里听信谗言，差金牌校尉拿我赴京问罪。嗨！朝廷上多少滥官污吏，一生享用荣华不尽。只有老夫忠勤廉正，替朝廷干事的，反倒受人弹论。公道安在！我想此一去，莫说途路遥远，便是到得京师，也还有很多费用。争奈囊底萧条，盘缠缺少，无计所出"已曾着人至玉清庵请刘道姑去了，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丑扮道姑上，云)道可道，非常道；名可名，非常名。贫道乃玉清庵刘道姑是也，正在道堂中看经。有李府尹相公着人相请，不知有甚事，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不必报复，我自过去。(做见科)老相公呼唤贫姑，有何事干?(李府尹云)刘道姑，您来了也。我如今有罪赴京听勘，争奈缺少盘缠。一径请您来，不问那里，替我借十个银子与我做盘缠。老夫在家等侯，您小心在意，疾去早来。(道姑云)有、有、有。刘员外家广放私债，莫说十个，二十个也有。我就去。(李府尹诗云)可怜我囊橐凄清，专望您假贷登程。(道姑诗云)刘员外金银广有，只要扣日子还得至诚。(同下)(净扮刘员外上，万)小生姓刘，双名彦明，家中颇有钱财，人皆员外称之。今日开开这解典库，看有甚么人来。(道姑上，云)此间正是刘员外门首，我自过去。员外稽首。(刘员外云)姑姑，您来我家有何事?(道姑云)我无事也不来。有本处李府尹相公要赴京去，缺少盘缠，问员外借十个银子，回来本利一并交还。(刘员外云)他家下有谁?(道姑云)他家别无亲人，止有一个小姐。(刘员外云)既是这等，我借与他十个银子。着他立一纸文书，您就做保人，着他那小姐也画个字，久后好还我债。我与您银子拿去。(道姑云)我知道。快将银子来，我回李府尹相公的话去。(下)(刘员外云)我十个银子都交付与道姑去了。我无甚事，城里城外索钱去来。(下)(李府尹上，云)我着刘道姑借钱去，这早晚怎生不见回话?好焦死人也！(道姑上，云)我将着这银子回老相公的话去。(见科，云)老相公，我问刘员外借了十个银子，着您立一纸文书，着小姐也画一个宇，我就做保人，(李府尹云)这等，绣房中请出小姐来。(道姑云)梅香，后堂请出小姐来。(梅香云)姐姐有请。(正旦扮玉英上，云)妾身是李府尹的女孩，小字玉英，年长一十八岁，未曾许聘他人。今有父亲在前堂上呼唤，不知甚事，须索见来。(见科，云)父亲，呼唤您孩儿，有
何分付?(李府尹云)唤您来别无甚事。我今被左司家劾奏，着我赴京听勘。争奈缺少盘缠，央刘道姑问刘员外借了十个银子，他要立一纸文书，就是道姑做保人，着您也画一个字，久以后好要您还钱。(正旦云)父亲，我是个女孩儿家，羞答答的，那里会画字来?(李府尹云)孩儿，您依着我画一个字者。(道姑云)将笔来。小姐您画一个字。(做画字，李府尹看科，云)道姑，文书上字都画了，您将的去。(道姑云)有了文书，我拿去也。(下)(正旦云)父亲，您是必早些儿回来。(李府尹云)孩儿，您休烦恼，我岂不要早些回来?但今日之事，我的生死尚且不保。皆因我素性忠直无私，朝中无一人肯向我的。只除公道明白，或者有个生还日子，不然便当死于长安，终为怨鬼。(叹科，云)孩儿，您今年一十八岁，也不小了。终身之计，您自家做个主意，我也顾您不得。(旦云)父亲说那里话?(悲科)(唱)
【仙吕】【端正好】渭城歌，阳关恨，别离罢路践红尘。可怜见女孩儿独自个无人问。父亲也，您是必频频的稍带一纸平安信。(下)
(李府尹云)孩儿回后房中去了也。左右将马来，则今日赴京走一遭去。(诗云)别泪不胜弹，悲歌行路难。浮云能蔽日，何处是长安?(下)
第一折
(刘员外上，云)自家刘员外的便是。自从李府尹借了我十个银子，可早一年光景也，本利都无。闻知他有个小姐，生的十分标致，大有颜色。料他父亲也无钱还我，我一心要娶他做浑家可不好?我着人请刘道姑去了，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道姑上，云)自家刘道姑的便是。刘员外使人来请，须索走一遭去。(见科，云)员外唤我，有甚么事?(刘员外云)请您来别无他事。自从李府尹借了我十个银子，今经一年光景，不见回来，算本利该二十个银子还我，您与我讨去。(道姑云)员外再等几时，待老相公回来，还您这银子。(刘员外云)道姑，您说话只当放(道姑云)放甚么?(刘员外云)放屁！假若相公一年不来，我等一年，十年不来，我等十年?您好不晓事！我不瞒您说，您如今问他那小姐讨那银子去。有便还我，若无呵，这里也无人，我虽然叫做员外，这等年纪，我没浑家。他若肯与我做个浑家，一本一利，都不要他还。您若圆成了我呵，重重的相谢您，您可作成我一作成。(道姑云)员外甚么道理！他少您钱则少您钱，他是官宦人家小姐，怎生与您为妻那?(刘员外云)好姑姑，我央及您替我圆成。我唱喏。(道姑云)您唱喏，我跪。(刘员外云)您跪，我磕头。您作成我罢。(道姑云)员外，您讨钱只讨钱，这桩事我不敢许您。(刘员外云)我央及您不肯。当时借银子时，是您来借，是您保人，我如今拖到官中去。那个出家人做保人?上起刑法来，我儿也，直把您打掉那下半截来。(道姑云)那个要媳妇的这等放刁?(刘员外云)姑姑，您若作成我这桩亲事，重重相谢。您好歹早些儿来回话。(下)(道姑云)您道波，我是个出家人，没来由管这等事做甚么?我待不依他，他既然说出来，敢是做出来。我将着这羞脸儿揣在怀里，直到李府尹宅中，问这桩事走一遭去。(诗云)是非只为多开口，烦恼皆因强出头。我道姑若不依员外，恐防日后记冤仇。(下)(正旦引梅香上，云)妾身李府尹的女孩儿。自从父亲赴京之后，可早一载有余，音信皆无。妾身每日在绣房中做些女工生活，好是烦恼人也。(梅香云)小姐，老相公去了自有回来之日，且皆烦恼。(正旦唱)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自从俺父亲往京师，妾身独自忧愁死。掌把着许大家私，无一个人扶侍。
【混江龙】耽阁了二十一二，好前程不见俺称心时。每日家鬓鬟羞整，粉黛慵施。熬永夜闲描那花样子，捱长日频拈我这绣针儿。每日家重念想，再寻思，情脉脉，意孜孜，几时得效琴瑟，配雄雌，成比翼，接连枝?但得个俊男儿，恁时节才遂了我平生志。免的俺夫妻每感恨，觑的他天地无私。
(道姑上，云)说话中间，可早来到李相公家了也。梅香报复去，道有刘道姑在于门首。(梅香报科，云)小姐，有刘道姑在于门首。(正旦云)道有请。(梅香云)请进去。(见科)(道姑云)小姐稽首。(正旦唱)
【油葫芦】甚风儿吹您个姑姑来到此?(道姑云)贫姑一径的来望小姐。(正旦云)姑姑请坐。(唱)慌忙将礼数施。(道姑云)小姐，老相公去后，您每日做甚么功课?(正旦云)我绣着一床锦被哩。(唱)自从我绣鸳鸯，几曾离了绣床时?我着这金线儿妆出鸳鸯字，我着这绿绒儿分作鸳鸯翅。您看那枝缠着花，花缠着枝。(道姑云)小姐，这是甚么主意?(正旦唱)直等的俺成就了百岁姻缘事，恁时节才添上两个眼睛儿。(道姑云)小姐费得功夫多了。(正旦唱)
【天下乐】则这鸳鸯被是我夫妻也那信有之，(道姑云)小姐，您拣个好财主每好秀才每，或招或嫁，可不好那?(正旦云)姑姑，您说他怎的！(唱)嗟也波咨，可也甚意儿。则为我父亲家，所以上不曾理婚姻事。说的人睡卧又不宁，害的人涕喷又不止，您着我不明白憔悴死。
(道姑云)小姐，我想您这年纪小小的，趁如今与人家寻一个穿衣吃饭的才是。(正旦做欲说又止科)(道姑云)小姐，这里又无个人，我和您自家闲讲，怕甚的来。(正旦云)我怕不有这个心事，争奈无人肯成就俺。想起这世间男子无妻是家无主，妇人无夫是身无主也。(道姑云)小姐，可知道您这些时憔悴了也。(正旦唱)
【后庭花】则我这瘦形骸削了四肢，小腰身争了半指。宽掩过罗裙摺，全松了我这楼带儿。(带云)我父亲呵，(唱)他一去几多时，杳没个音书来至。撇得我冷清清泪似丝，闷恹恹过日子。学刺绣一首诗，索对那两句词。空展开花样纸，摺成个简帖儿，又不是请亲邻会酒卮，只把小梅香胡乱使。
(梅香云)俺姐姐这些时，每日忧愁，睡卧不安，弄得越清减了。依着梅香，寻一个风风流流俊俊俏俏的姐夫拖带梅香，可不好也。(道姑云)说得有理，说得有理！小姐您自要做主意，休得误了青春。(正旦唱)
【柳叶儿】您着我和谁传示?只落得清减了脸上胭脂。这姻缘知道落在何人氏?我李玉英是闺中女，您姑姑是个出家儿，可不空费您这一片神思。(道姑云)小姐，您恰才不说来?妇人无夫是身无主。虽然老相公不在家，难道十年不回，守他十年?二十年不回，守他二十年，可不等老了人?(正旦唱)
【青哥儿】非是我推三、推三阻四，这事情应难、应难造次，虽然道男女婚姻贵及时。我须是娇滴滴美玉无疵，又不比败草残枝，怎好的害杀相思?只待要寻个人儿，便窬墙钻穴也无辞，这等胡行事！(道姑云)小姐，这也不妨事。只要寻的个人儿停当。(正旦云)人儿那里?(道姑云)这个人就是当初老相公借银子的刘员外。他是名门旧族，现有百万家财，何等不好?(正旦唱)
【寄生草】您道他是名门子，又道他富不赀。(道姑云)您老相公借他十个银子，如今该本利二十个，须要还他哩。(正旦云)待我父亲回来还他，干我甚事?(唱)他有钱财只做得钱财使，(道姑云)他道老相公借银子的文书，您也画得有字来。(正旦唱)论婚姻须不曾画个婚姻字，(道姑云)当日借银子原写着我是保人，他要拖我到官中告去。我是出家人，如何好做借银子的保人?可不连累我，倒替您吃官司！(正旦唱)便吃官司我也拼得替您官司死。总饶他铜山百座邓通家，怎动的我琴心一曲临邛氏。
(道姑云)小姐。若真个打起官司来，出乖露丑，一发不好，(正旦叹科，云)只是我家不合借他银子，如何累的您。那刘员外今年多大年纪了?(道姑云)，员外今年二十三岁，有多少人家与他说亲，只是没个十分中意的，所以上还不曾有娘子。(正旦云)人物怎么?(道姑云)天生的一表非俗，匹配得您过。(正旦云)这等我可则依着姑姑便了。(道姑云)既是小姐肯从，今晚夜间您到我庵中，我请将刘员外来，成了这桩亲事。休道十个银子，便是一百个银子，也不说起了。(正旦云)姑姑，您将我这鸳鸯被儿去。被儿到处，便是我一世的前程。您先去，我自到您庵中来也。(做付绣被科)(道姑云)小姐，您早些儿来，休要失信。(梅香云)我梅香今夜跟小姐去，和刘员外成其夫妇，连梅香也得个出头日子。(正旦云)梅香，这等事如何带的您去?(唱)
【赚煞】则您那修道的玉清庵，索强如题笔的金山寺。罗帏里新婚燕尔，舒展开鸳鸯锦被儿，可着我羞答答说甚言词。这些时素质冰姿，也是我不合先接了东君第一枝。道与那多情的秀士，偷传心事，到天明是必休撇了这个女孩儿。(同梅香下)
(道姑云)我则道小姐不肯，不想当真许了这亲事。我将这床被儿到刘员外家报个喜信，走一遭去来。(下)
(刘员外上，云)我着刘道姑将着那文书，李府尹家小姐处说亲去了，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道姑上见科，云)员外，且喜且喜。小姐说今夜晚间约定在玉清庵中与您赴期，教我先将的鸳鸯被来了也。(刘员外云)果然是真，多谢了姑姑。今夜晚间若成就了这亲事，我重重的相谢您咱。(诗云)险把心机都使碎，今宵博得鸳鸯被。(道姑笑科，诗云)正是无缘对面不相逢，有缘千里能相会。(同下)
第二折
(道姑引小姑上，云)我约定刘员外今夜晚间来我庵中，与小姐完成这事。不想有施主家请我做斋，待不去呵，恐怕误了道粮。徒弟，我分付您，那鸳鸯被儿是李府尹家小姐的，今日晚间来和刘员外在此赴期。则怕小姐先来，若敲门时，便放他进来。我往施主家点照去也。(下)(丑扮小姑云)师父去了也。天色已晚，不知李家小姐几时过来，我且关上这门者。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，分付梅花自主张。(下)(刘员外上，云)事不关心，关心者乱。天色晚了也。李小姐约定玉清庵里赴期，须索走一遭去。(杂扮巡更座上，云)自家是巡夜的。这早晚更深夜静，见一个人走将去，那厮必定是贼！拿到巡铺里吊起来，天明送到官司中去请赏。(做拿科)(刘员外云)怎生是了?天也！您看我那命波！(下)(外扮张瑞卿上，诗云)嵩岳近天都，连山入断芜。欲投人处宿，隔水问樵夫。小生姓张名瑞卿，祖居姑苏人氏。今上京取应，到此洛阳。天色已晚，寻个宵宿处。说道前面有一庵是玉清庵，可去觅一宵宿，来日早行，有何不能?我唤门咱。门里有人么?(小姑上，云)我开开这门，刘员外您来了也?(张瑞卿云)好是奇怪。这庵中必定有私情的事，则除是这般。我来了，姑姑休要点灯。(小姑云)我且不点灯，等小姐来时，我自有个道理。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同下)(正旦上，云)妾身李玉英。今夜约定刘员外在玉清庵赴期。我是个女孩儿，羞答答的怎生去那?(唱)
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不由我意张狂，心惊乍，谁曾向街苍行踏。您深也紧避在房檐下，方信道色胆有天来大。
【滚绣球】兀的甚势沙，甚礼法，索甚么问天来买卦。莫不我与那刘员外合做浑家?他为咱，我为他，好着我放心不下。办着个志诚心，着俺这夫妇每欢洽。可是怎生黑洞洞桌面上绝了灯火，云黯黯碧天边闭了月华，倒省的人多少喧哗。
(云)可早来到庵门首也。我是唤咱，姑姑开门。(小姑云)小姐来了也，我开开这门，小姐，您也早些儿来波，着我遥遥的等着您。早则不是腊月，冻下我脚来。(正旦云)小姑姑，员外在那里?(小姑云)在房里等着您哩。我与您将鸳鸯被儿都铺停当了，则等您来。成就亲呵，您休忘了我者。(正旦云)定不敢忘。(小姑云)我今日成就了您两个，久后您也与我寻一个好老公。(正旦唱)
【脱布衫】不索您阶直下絮絮答答，门儿外唱叫呀呀。我问您罗帏里书生有么?哎，您草庵中道童休唬。
(小姑云)员外在此等了好一会也，我又不哄您，您也行动些波，(正旦唱)
【小梁州】就把姑姑央及煞，可怜我这没照觑的娇娃。早唬的来手儿脚儿软刺答，怎抬踏，好着我便心似热油炸。
(小姑云)小姐，您休慌，我们都是知心知腹一路的人。(正旦唱)
【幺篇】我和他乍相逢难说知心话，只索羞答答手抵着门牙。(小姑云)您行动上些，员外在些等哩。(正旦唱)您将我省可里推，我可也其实怕，就着这钟声才罢，却道无事早还家。
(小姑云)我先报复去。员外，小姐来了也，您接待去咱。(张瑞卿云)真个是小姐来了也！早知小姐来了，只合远接，接待不着，勿令见罪。小姐请坐。(做背科，云)既然小姐来了，则除是这般。(回云)难得小姐真心也！(正旦云)您久后则休负了心者。(张瑞卿云)若是小生负了心呵，小姑头上生来碗大疔疮，干我甚么腿事?(正旦唱)
【伴读书】我钗了无心插，眉淡了教谁画?则我这软怯怯的柔肠好教我撇不下，汗浸浸揾温香罗帕。(云)则怕有人来么?(张瑞卿云)小姐，这早晚深夜时候，无甚么人，单只是小生在这里。(正旦唱)我正欢娱忘了把门扎，可擦的似有人来迓。
(张瑞卿云)小姐您休慌，再无人来，不妨事。(正旦唱)
【笑和尚】元来是王吉珰珰画檐前敲铁马，元来是赤力力草堂中风吹画，元来是忒楞楞腾宿鸟串荼蘼架。元来是各支支声戛琅玕竹，元来是明晃晃月射小窗纱，早唬的我战钦钦把不住心头怕。
(张瑞卿云)小生久以后，若是得了官呵，金冠霞帔，驷马高车，您便是夫人县君也。(正旦云)您则休负了心者。(唱)
【倘秀才】他大字儿将咱镇压，我恰才小胆的争些儿唬杀。哎！您个撒滞殢的先生也那，假若是有人见，若有人拿，登时间事发。
(张瑞卿云)小姐，天色将明了也。您回去罢。此恩此情，异日必当重报。(正旦唱)
【滚绣球】刘解元您且在咱，我可是问您殢，(张瑞卿云)小生不姓刘，叫做张瑞卿。(正旦怒科)(唱)您在我根前，无那半星儿实话。(张瑞卿云)小生不敢虚言。(正旦唱)您看我恰例似浪蕊浮花。(张瑞卿云)小姐，小生实是张瑞卿。(正旦唱)他题的名姓儿别，语知儿差，空着我担个没来由牵挂，这个不识羞的汉子您是谁家?(张瑞卿云)小姐，我也不辱抹您。我若得了官呵，您便是夫人县君也。(正旦唱)我和您初相逢，君子番罢，从此后我将这庵观门儿再不踏。兀的不羞杀人不那！
(云)敢问那壁秀才，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困何至此?(张瑞卿云)小姐，咱两上今日既然成其夫妇，还有甚么话说。小生姑苏人氏，姓张名瑞卿。为因上朝取应，路从此洛阳经过。天色昏晚，到此庵中觅一宵宿。谢天地可怜见，幸遇小姐，成就这门亲事。小姐，您可是谁家女子?通个来历，使小生日后好来迎娶。(正旦云)妾身是这本处李府尹的孩儿，小字玉英。当年我父亲被人人劾奏赴京听勘，借了刘员外十个银如今本利该二十个。刘员外来索讨银子，有这庵中刘道姑是保人。为因我无钱还他，刘员外要去官中告这刘道姑，追拷这银子。我想来干他甚事，倒要带累他吃官司。那刘道姑又说刘员外一心要我为妻，所以上约他在这玉清庵赴期。我今夜到此等候，不想遇着秀才，成了这场亲事。既然我随顺了您，难道又去嫁他?我只专心一意等候着您便了。(张瑞卿云)元来是这等。小姐，小生也不曾娶妻哩。若到帝都阙下，但得一官半职，不敢忘了小姐的恩念，夫人县君准是您的。小生如今取应去也。小姐，您有甚么信物，与我一件，权为定礼。(正旦云)您也说的是。秀才您晓得这鸳鸯被儿么?是我亲手绣的，绣着两个交颈鸳鸯儿。您如今收了去，久后见这鸳鸯被呵，便是俺夫妻每团圆也。(张瑞卿云)多谢小姐！小生收拾了这被儿。天色渐明，您且回去，小生便索登程也。小姐，则要您坚心守志者。(正旦云)秀才，您则休负了心！得官不得官，早些儿回来。(张瑞卿云)小姐放心，小生之心，惟天可表。(正旦唱)
【黄钟尾】从今后丹墀策试千言罢，彩笔题成五色霞。一举鳌头占科甲，秉笏当胸当胸立朝下。乌帽宫花数枝插，御宴琼林醉到家。除授为官赐敕札。夫人县君合与咱。那时我坐香车您乘马，咱两上稳稳安安兀的不快活杀。(下)
(张瑞卿云)张瑞卿也，您是睡里梦里?谁想到这庵中，成了此一桩亲事，又得了这鸳鸯被儿。若是小生得了官呵，必然完就这段姻缘，也不辜负了他十分美意。我如今不敢久停久住，上朝取应，走一遭去来。(诗云)宿契前生注，姻缘今日招。合成莺燕侣，匹配凤鸾交。(下)
(小姑上，云)谁想小姐与刘员外约在庵中，说了一夜的话，撇得我孤眠独自，不由我也不动心。我如今等不得师父回来，自做个主意，只在庵前庵后寻一个精壮男子汉去来。(诗云)刘员外做事胡为，李小姐私自偷期。我想来寻个和尚，也和他做对夫妻。(下)(刘员外上，云)甚么晦气，做这等勾当！被那巡夜歹弟子孩儿把我拿到巡铺里，一场好事不曾成的，倒吊了一夜。我着人去唤刘道姑去了，可怎生这早晚还不见来。(道姑上，云)昨夜晚间刘员外和李小姐成了亲事，今日使人请我。可早来到也，我自家过去。(见科，云)员外，您喜也！帽儿光光，今日做个新郎；帽儿窄窄，今日做娇客。可要与贫姑换上换道服。(刘员外云)放您娘的臭屁！我几曾见他来。(道姑云)您怎的吃食讳食?您不曾见，是我见来?(刘员外云)可不屈杀人！谁曾汤着他?(道姑云)您当面立着，抬起头，张开口，吐出舌头来，您说不曾，可如何湿湿的?(刘员外云)把我口当他的屁眼。(道姑云)我昨夜晚间，我去人家点照去了。我着徒弟等着，您如何不曾来?(刘员外云)我走到半路，被那巡更的歹弟子孩儿，把我拦住，道我是犯夜的，拿我巡铺里去，整整吊了一夜，我委实不曾去。(道姑云)您不曾去这庵中，和小姐成了亲事的，可是谁来?员外，我昨日分付徒弟说道，等员外来时，领您贫姑房里坐着，只等小姐来时，两个成了夫妇，您不去可是那个造物低的来抢了去?(刘员外云)姑姑，既然昨夜李小姐来与别人成了亲事，左右是个破罐子了。您如今去将小姐接到我家里来，一发永远做夫妻。您若是圆成了我这件事，我依旧重重相谢您。您疾去早来。(诗云)展转自寻思，定要娶娇姿。(道姑诗云)只怕遇着巡更卒，打的屁支支。(同下)
第三折
(刘员外拿棍了同正旦上，云)这妇人好歹也！那一日我和您约定在玉清庵里赴期，我又不曾去，不知那里走将一个人来，您和他成了亲事。我且问您，例如您见我时节，难道好歹也不问一声?见说名姓不是我，您就不该随顺他了。我一口食将到口边，被那馋弟子孩儿抢去吃了。这个也罢，我如今取您到家中，我又央及您，您百般的不肯顺我，但见我说话，便低了头。您看那不得人意的嘴脸！我这等标致动静，您例随顺了我，也不辱抹了您。您真个不肯?我如今拿您跪着，看您肯也不肯！(正旦跪，做悲科，云)父亲，兀的不痛杀我也。(刘员外云)他是个女儿家，见我手里拿着这粗棍了子，先吓得怕了，也怎肯随顺我?罢！丢这辊子，小姐起来，我不打您，我斗您耍哩。(正旦起科)(刘员外云)小姐，我这嘴脸尽看的过，您便随顺我也好。您真个不肯?依旧跪者！(旦跪科)(刘员外云)这个歪剌骨！我千央有，万央及，休说道是您，便是那刘道姑，他也肯了。您还不答应我一句，不肯便肯，定要讨打吃！(正旦去)我至死也不随顺您！(刘员外去)好产好说。罢，倒要我跑着您，再与您磕头。我的亲娘，您答应我一声，哦，真个不肯，我跪他做甚么?则除是等。您且起来。(旦起科)(刘员外云)您既然不肯随顺我，我开着这酒店，您与我管酒。有吃酒的来，您镟酒儿，打菜儿，抹卓儿，揩凳儿，伏待酒的。若伏侍的欢喜便罢，伏侍的不欢喜我把您一条腿打做两条腿！我为甚么打您?专打您这不依本分，诳骗平人，不近道理丑弟子孩儿！(下)(正旦云)我本是官宦人家小姐，何等受用快活，今日落在这里，受这般苦楚也呵！(唱)
【越调】【斗鹌鹑】往常我在画阁兰堂，牙床翠屏，烛暗银台，香焚宝鼎，百色衣冠，诸般器皿。乍离普救寺，钻入这打酒亭。您畅好是性狠也夫人，毒心也那郑恒。
【紫花儿序】今日远乡了君瑞，逃走红娘，单撇下个莺莺。为家私少长无短，则得忍气吞声。(带云)这也是我父亲不是。(唱)分明那白纸上教我画着黑字儿是如何，倒留做他家凭证。却将我宅院良人，生扭做酒店里驱丁。
(云)我在这酒店门首站着，看有甚么人来。(张瑞卿上)(诗云)去日刚携一束书，归来玉带挂金鱼，文章未必能如此，多是家门积善余。小官张瑞卿，自到京都阙下，一举状元及第，所除洛阳为量，我要打听李小姐的消耗，更改了衣服，在此私行。这是所酒店，我去买一杯酒吃咱。(入占科，云)兀那卖酒的，打二百长钱酒来。(正旦云)有酒，官人请坐，您渐渐的吃。官人，您要酒时，您唤一声，我在别阁子里就送酒来。(下)(张瑞卿云)偌大一个酒店，不见个男子汉，如何使着一个妇人卖酒?我看这妇人生的千娇百媚，也不是个下贱的人。我如今只推要酒，唤将来问他咱。卖酒的，再打酒来。(正旦上，云)官人再要多少酒?(张瑞卿云)酒也要吃。动问小娘子，敢不是卖酒的人?(正旦云)官人怎生了解?我可知不是卖酒的哩。(张瑞卿云)我道小娘子中注模样，不是受贫的，为甚么在这酒店中替他卖酒，伏侍往来的人?您渐渐的说一遍，小生试听咱。(正旦唱)
【小桃红】则俺祖宗积世有声名，三辈儿为参政。(张瑞卿云)哦，原来是宦家。您父亲如今那里去了?(正旦唱)俺家君一生正直无邪佞。惹人憎，如今勾赴尚书省。(张瑞卿云)您父亲这一向也还做官么?(正旦唱)官封左丞，告辞老病．(张瑞卿云)如今您父亲去几时了?(正旦云)怎知他数载不回程。
(张瑞卿云)小娘子。您父亲也差了，当初则可着您嫁人，因何告诉您卖酒那?(正旦云)官人不嫌絮烦，听妾身再说一遍咱。(唱)
【调笑令】说着呵怎听，那泼书生，呀，盖世里全无他不志诚。(张瑞卿云)这秀才也有好的么。(正旦云)如今这秀才家一个个害了传槽病，从今后女孩儿每休惹他这酸丁。(张瑞卿云)元来小娘子也曾有夫主来?(正旦唱)都是些之乎者也说全成。我道来可是者么娘七代先灵。
(张瑞卿云)当初有三媒六证，花红羊酒，娶小娘子来，可怎生在这里就不来顾您?(正旦唱)
【耍三台】当初也无红定无媒证，(张瑞卿云)这等怎生成亲来?(正旦唱)做的来藏头漏影，知他是今世是前生，总则我红颜薄命。真心儿待嫁刘彦明，偶然间却遇张瑞卿。(张瑞卿背云)奇怪，道着小官的名讳。此事必然暗昧。我再问他。(回云)当初可是谁作成您来?(正旦唱)当是初是那撮合山的姑姑，(张瑞卿云)小娘子可是谁那?(正旦唱)送了这望夫石的玉英。(张瑞卿背云)他说的正是我，我如今一发问他咱。小娘子，当初成亲，那人姓甚名谁?他如今可往那里去了?(正旦唱)
【圣药王】去了俺那丑生，撞着俺这短命。(张瑞卿云)如今这酒店是甚么人的?(正旦唱)他是个放钱举债的爱钱精。(张瑞卿云)您可为甚么到这里?(正旦唱)他使弊幸，使气性，无钱踏着陌儿行，推我在这陷人坑。
(张瑞卿云)小娘子，他必然要图谋您，敢是不随顺，他这般折倒您来么?(正旦唱)
【麻郎儿】动不动掂折我腿脡，动不动打碎我天灵。着去处依着便行，教酾酒，愿随鞭镫。(张瑞卿云)小姐受他这般凌辱，您便随顺他也罢了。(正旦唱)
【幺篇】我可也不曾，半星也不动情，则由他法外施行。(张瑞卿云)您为什么不随顺他?(正旦唱)我便死呵是张家妇名，怎肯踹刘家门径?
(张瑞卿云)哎，您元来这里这般受苦。小娘子，您便是李府尹的女孩儿玉英么?(正旦云)则我便是李府尹的女儿，您如何认的我来?(张瑞卿云)妹子，您那时小也。我一向出去游学，将近二十年不曾回家，今日才见得您。妹子，您可为甚么在这里受那苦楚来?(正旦云)哥哥不知。当日父亲赴京去，缺少盘缠，央玉清庵刘道姑问刘员外借了十个银子，那文书上着我也画一个字儿。我父亲许久不回，本利该还二十个银子。刘员外索讨，那道姑是保人。因我无银还他，刘员外要去官中告这道姑，追拷银子。那刘员外和道姑说，要我为妻，就将这二十个银子做了财礼，我只得约他在玉清庵赴期。当夜晚间就去，不曾遇着员外，遇着一个秀才张瑞卿，成其夫妇。那张瑞卿上朝进取功名去了，刘员外取我到家。我想来一马不背两鞍，双轮岂辗四辙?我至死也不随顺他，所以上罚我在这酒店中卖酒。哥哥，您救您妹子咱！(张瑞卿云)元来是这等。您放心，都在您哥哥身上，您与我唤出刘员外来。(正旦云)员外，您来！有我哥哥在这里。(刘员外上云)是谁唤我?(见科，云)怎么受不过苦楚，不怕他不随顺我。我买欢喜团儿您吃。(正旦云)我哥哥要见您。(刘员外云)您哥哥在那里?(正旦云)则这个便是我哥哥。(刘员外云)怪道您两个厮像，两个鼻子通常般的。(张瑞卿云)则这个便是刘员外?我这妹子借了您家多少银子?(刘员外云)借了我十个银子，如今本利该还二十个银子。(张瑞卿云)二十个银子打甚么不紧?都是我替妹子还您。(刘员外云)大舅，您知么?他父亲许了我为妻来。(张瑞卿云)既是这等，准备羊酒花红，三日之后，重来娶他，才是正理。(刘员外云)若是这等，您是我的大舅子哩。这二十个银子，我也不要您还了。下次小的每安排酒来，请舅子吃三钟。(张瑞卿云)不必吃酒，妹子且跟我回家去来。(正旦云)惭愧！谁想有今日也呵！(唱)
【收尾】俺哥哥替还了原借银十锭，两事家临危自省。第一来把俺这亲兄长好看成，第二来将俺那俊男儿奈心等。(同下)
(刘员外云)谁想是我大舅子，他是个好人。我到三日之后，安排着牵羊担酒，直至他家问亲去。那时娶到家中，难道还不随顺我哩。(诗云)准备做夫妻，宰狗田鸡。洞房花烛夜，全凭大挂槌。(下)
第四折
(张瑞卿同正旦上，云)谁想在酒店中认了妹子。我问您咱，妹子，您端的少刘员外银子也不少?(正旦唱)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这洛阳城刘员外他是个有钱贼，只要您还了时方才死心塌地。他促眉生巧计，开口讨便宜。总饶您泼骨顽皮，也少不得要还他本和利。(张瑞卿云)妹子，俺父亲借他银子，须待俺父亲来还。您不肯嫁他，也由得您。(正旦唱)
【步步娇】只为那举债文书我画的有亲笔迹，所以上被强勒为妻室。这真心儿誓不移，情愿方打千敲受他磨究竟。今日留得个一身归，谢哥哥肯救我亲生妹。
(张瑞卿云)妹子，您看些茶汤来我吃。(正旦云)理会的。(下)(张瑞卿云)我把这鸳鸯被儿铺在床上，我推吃酒去，他见这鸳鸯被自然知道了也。(做铺被科)(正旦捧茶汤上，云)哥哥吃茶咱。(张瑞卿云)妹子，我如今吃酒去也。投至我回来，您将这被卧儿铺陈卞，则怕我醉了呵要歇息。您记者。(下)(正旦云)。哥哥饮酒去了也，投至得哥哥回来，我与他铺下这床铺咱。(做铺床科)(唱)
【雁儿落】则也这行装特整齐，书舍无俗气。瑶琴壁上悬，宝剑床头立。
【得胜令】呀！我与您搭起绿罗衣，铺开紫藤席。绣枕头边放，香衾手内提。索甚么疑惑，这是我绣来的鸳鸯被；可不是跷蹊，谁承望这搭儿得见您?(云)好是奇怪，这被儿原是绣来的，是我与张瑞卿来，可怎生得到俺哥哥手里?待他来家时，我试问他波。(张瑞卿做醉科上，云)我醉了也。妹子在那里?(正旦做扶末，云)哥哥有酒也，吃甚么茶饭?(张瑞卿云)妹子，甚么茶饭都吃不了，我醉了也。(正旦唱)
【沽美酒】则他这酸黄齑怎的吃，粗米饭充饥，怕哥哥害渴时冰调些凉蜜水。我玉英有句话儿敢题?(张瑞卿云)妹子有话，但说不妨。(正旦唱)问的我陪着笑卖查梨。
(旦笑科)(张瑞卿云)您说便说，只管笑的?(正旦唱)
【太平令】若问哥哥休讳，这鸳鸯被委是谁的?(张瑞卿云)是我的妹子与我的。(正旦唱)除妹子别无甚妹子，除哥哥别无甚兄弟。我玉英呵世做的所为，这里，便跪膝，则鸳鸯被要知根搭底。
(张瑞卿云)这被儿您问他怎的?(正旦云)哥哥，这被儿原是我的来。(张瑞卿云)是便是，您认的我么?(正旦云)我不认的您。(张瑞卿云)则我便是张瑞卿！(正旦云)则被您杀我也！枉叫了您这三日哥哥！(张瑞卿云)我还您十日姐姐。我关上这门，我与您陪话咱。(饮酒科)(正旦云)张瑞卿，我今日与您相会，兀的不欢喜杀我也！(刘员外上，云)今日三日了，我到李家问亲事咱。可怎生关着这门?我蹅开门来，好也！您两个做的好勾当！这个是我的老婆！(张瑞卿云)这个是我的老婆！(刘员外云)倒是您的老婆?您冒认亲兄，强赖人妻，我和您见官去来！(同下)(李府尹引张千上)(诗云)三年待罪汉西京，重许衣冠返洛城。寄语待臣休望幸，早伸冤气到长平。老夫李彦实，被左司家奏劾不实，已远远的贬窜去了。着老夫仍为河南府尹，敕赐势剑金牌，一应贪官污吏，准许先斩后闻。如今来到洛阳地面。张千，是甚么人吵闹?与我拿将过来！(张千云)理会的！拿过来！(跪科)(刘员外云)老爷可怜见，与小人做主咱。(李府尹云)兀的不是我女孩儿玉英?(正旦云)兀的不是我父亲?(李府尹云)您怎生在这里?(正旦云)父亲您去时问刘员外借了十个银子，本利该二十个银子，无的还他，他强逼我为妻。父亲与我做主咱！(李府尹云)这个是谁?(正旦云)父亲去家之后，您孩儿自许了亲事，与他为妻。(张瑞卿云)小官是张瑞卿，新除本处县尹。(刘员外云)好也，您两个官官相为，我死也。(李府尹云)有这等事?张千，取大棒子过来，将刘员外先责四十，再送有司问罪。(张千打科)(正旦唱)
【锦上花】这厮倚恃钱财，虚张声势。硬保强媒，把咱凌逼。重则鞭笞，轻则骂詈。难道河有澄清，人无得意。
【幺篇】当时曾受亏，今日也还席。大小荆条，先决四十。再发有司，从公拟罪。钱呵通神，法难纵您。(李府尹云)张瑞卿和老夫同到宅中。今日是个吉日良辰，与女孩儿永远为夫妻。一面杀羊造酒，做个庆喜的筵席。(做到宅，张瑞卿同正旦拜成礼科)(正旦唱)
【清江引】想人生百年能有几，要博个开颜日。父子共团圆，夫妇重和会，这便是出寻常天大的喜。(李府尹诗云)贼徒唬吓结良缘，号令沉枷在市廛。欠钱索债虽常事，倚富欺贫岂有天?新婚今朝为令尹，老夫依旧得生旋。杀羊造酒排筵宴，夫荣妻贵喜团圆。
题目金阊客解品凤凰萧
正名玉清庵错送鸳鸯被
楔子
(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、旦儿翠哥上)(赵国器云)老夫姓赵，名国器，祖贯东平府人氏。因做商贾，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：浑家李氏，不幸早年下世；所生一子，指这郡号为名，就唤做扬州奴；娶的媳妇儿，也姓李，是李节使的女孩儿，名唤翠哥，自娶到老夫家中，这孩儿里言不出，外言不入，甚是贤达。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，早起晚眠，积儹成这个家业。指望这孩儿悠久营运。不想他成人已来，与他娶妻之后，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，饮酒非为，吃穿衣饭，不着家业，老夫耳闻目睹，非止一端；因而忧闷成疾，昼夜无眠；眼见的觑天远，入地近，无那活的人也。老夫一死之后，这孩儿必败我家，枉惹后人谈论。我这东邻有一居上，姓李名实，字茂卿。此人平昔与人寡合，有古君子之风，人皆呼为东堂老子；和老夫结交甚厚，他小老夫两岁，我为兄，他为弟，结交三十载，并无离间之语。又有一件，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，老夫妻与茂卿同姓，因此亲家往来，胜如骨肉。我如今请过他来，将这托孤的事，要他替我分忧；未知肯否何如?扬州奴那里?<扬州奴应科，云)您唤我如何老人家，您那病症，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，各人也有几岁年纪，这般叫，可不折了您?(赵国器云)您去请李家叔叔来，我有说的话。(扬州奴云)知道。下次小的每，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。(赵国器云)我着您去。(扬州奴云)着我去，则隔的一重壁，直起动我走这遭儿！(赵国器云)您怎生又使别人去?(扬州奴云)我去，我去，您休闹。下次小的每，革皮马！(赵国器云)只隔的个壁儿，怎要骑马去?(扬州奴云)也着您做我的爹哩！您偏不知我的性儿，上茅厕去也骑马哩。(赵国器云)您看这厮！(扬州奴云)我去，我去，又是我气着您也！出的这门来，这里也无人，这个是我的父亲，他不曾说一句话，我直挺的他脚稍天；这隔壁东堂老叔叔，他和我是各白世人，他不曾见我便罢，他见了我呵，他叫我一声扬州奴，哎哟！吓得我丧胆亡魂，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！说话之间，早到他家门首。(做咳嗽科)叔叔在家么?(正末扮东堂老上，云)门首是谁唤门?(扬州奴云)是您孩儿扬州奴。(正末云)您来如何(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，不知有甚事。(正末云)您先去。我就来了。(扬州奴云)我也巴不得先去。自在些儿。(下)(正末云)老夫姓李名实．字茂卿，今年五十八岁。本贯东平府人氏，因做买卖．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，自号东堂居士；如今老了，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。我西家赵国器。比老夫长二岁?
峭纾滞髟⒃诖耍幌蛲彝础Ｒ丫嘣亍＝照孕秩酒浼膊。恢猩跏拢叛镏菖辞胛遥『靡惨ヌ酵Ｔ缫牙吹矫攀住Ｑ镏菖惚ㄓ敫盖字馈Ｋ滴业搅艘病?扬州奴做报科，云)请的李家叔叔，在门首哩。(赵国器云)道有请。(正末做见科，云)老兄染病，小弟连日穷忙，有失探望．勿罪勿罪。(赵国器云)请坐。(正末云)老兄病体怎么?(赵国器云)老夫这病，则有添，无有减，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。(正末云)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?(赵国器云)嗨！老夫不曾延医。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，请猜我这病症咱。(正末云)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．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?(赵国器云)不是。(正末云)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?(赵国器云)也不是。(正末云)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?(赵国器云)哎哟！这才叫做知心之友。我这病，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。(正末云)老兄差矣，您负郭有田千顷，城中有油磨坊，解典库，有儿有妇，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；有甚么不足，索这般深思远虑那?(赵国器云)嗨！居士不知。正为不肖子扬州奴，自成人已来，与他娶妻之后，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，饮酒非为，日后必然败我家业。所以上忧懑成病，岂是良医调治得的?(正末云)老兄过虑，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："我欲教汝为大贤，未知天意肯从否?""父没观其志，父没观其行。"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，是父母尽己之心；久以后成人不成人，是在于他，父母怎管的他究竟。老元这般焦心苦思。也是干落得的。(赵国器云)虽然如此，莫说父子之情，不可割舍；老夫一生辛勤，挣这铜斗儿家计，等他这般废败，便死在九泉，也不瞑目．今日请居上来，别无可嘱，欲将托孤一事，专靠在居士身上，照顾这不肖，免至流落；老夫衔环结草之报，断不敢忘。(正末起身科，云)老兄重托，本不敢辞。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；二者小弟才德俱薄，又非服制之亲，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；三者老兄家缘饶富，"瓜田不纳履，李下不整冠"。请老兄另托高贤，小弟告回。(赵国器云)扬州奴，当住叔叔咱！居士何故推托如此?岂不闻："可以托六尺之孤．可以寄百里之命"。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，三十余年，情同胶漆，分若陈雪，今病势如此，命在须臾，料居士素德雅望，必能不负所请，故敢托妻寄子。居士！您日常这很多慷慨气节，都归何处，道不的个"见义不为，无勇也"！(做跪。正末回跪科，云)呀！老兄，怎便下如此重礼！则是小弟承当不起。老兄请起，小弟仍允便了。(赵国器云)扬州奴，抬过桌儿来者。(扬州奴云)下次小的每，掇一张桌儿过来着。(赵
国器云)我使您，您可使别人！(扬州奴云)我掇，我掇！您这一伙弟子孩儿们，紧关里叫个使使。都走得无一个。这老儿若有些好歹，都是我手下卖了的。(做掇桌儿科，云)哎哟！我长了三十岁，几曾掇桌儿，偏生的偌大沉重。(做放桌儿科)(赵国器云)将过纸墨笔砚来。(扬州奴云)纸墨笔砚在此。(赵国器做写科，云)这张文书我已写了，我就画个宇。扬州奴，您近前来。这纸上．您与我正点背画个字者。(扬州奴云)您着我正点背画，我又无罪过，正不知写着甚么来。两手搦得紧紧的，怕我偷吃了！(做画字科，云)字也画了，您敢待卖我么?（正末云）您父亲则不待要卖了您待怎生?(赵国器云)这张文书，请居士收执者。(又跪)(正末收科)(赵国器云)扬州奴，请您叔叔坐下者。就唤您媳妇出来．(扬州奴云)叔叔观坐着哩，大嫂，您出来。(旦儿上科)(赵国器云)扬州奴，您和媳妇儿拜您叔父八拜(扬州奴云)着我拜，又不是冬年节下，拜甚么?(正未云)扬州奴，我和您争拜那?(扬州奴云)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，终日见叔叔拜。有甚么多了处?(旦儿云)只依着父亲，拜叔叔咱。(扬州奴云)闭了嘴，没您说的话！靠后！咱拜！咱拜！(做拜科，云)一拜权为八拜。(起身做整衣科，云)叔叔，家里婶子好么?(正末怒科，云)口退！(扬州奴云)这老子越狠了也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父亲是甚么病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知道。(正末云)噤声！您父亲病及半年，您襕地不知道，您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?(扬州奴云)叔叔息怒，父亲的症侯，您孩儿待说不知来。可如何不知；待说知道来，可也忖量不定。只见他坐了睡。睡了坐，敢是久活动些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。写着的甚么哩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知。(正末云)您既不知，您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?(扬州奴云)父亲着您孩儿画，您孩儿不敢不画。(正末云)既是不知，您两口儿近前来，听我说与您。想您父亲生下您来，长立成人，娶妻之后，您伴着狂朋怪友，饮酒非为，不务家业，忧而成病。文书上写着道："扬州奴所行之事，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，不许行。假若不依叔父教训，打死勿论。"(扬州奴做打悲科，云)父亲，您好下的也，怎生着人打死我那！(赵国器云)儿也，也是我出于无奈。(正末云)老兄免忧虑，扬州奴断然也不敢了也。(唱)
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为儿女担优鬓已丝，为家资身亡心未死，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。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，(带云)老兄免忧虑。(唱)我着您终有个称心时。(下)
(扬州做扶赵国器科，云)大嫂，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，扶着后堂中去。父亲，您精细打着。(赵国器云)扬州，您如今已成人长大，管领家私，照觑家小，省使俭用。我眼见的无活的人也。(诗云)只为生儿性太庸，日夜忧愁一命终；若要趋庭承教训，则除梦里再相逢。(同下)
第一折
(丑扮卖茶上，诗云)茶迎三岛客，汤送五湖宾；不将可口味，难近使钱人。小可是卖茶的。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，看有甚么人来。(净扮柳隆卿、胡子传上)(柳隆卿诗云)不养蚕桑不种田，全凭马扁度流年。(胡子传诗云)为甚侵晨奔到晚，几个忙忙少我钱。(柳隆卿云)自家柳隆卿，兄弟胡子传。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，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。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，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，他的勾当，都凭我两个，他无我两个，茶也不吃，饭也不吃。俺两个若不是他呵，也都是饿死的。(胡子传云)哥，则我老婆的裤子，也是他的；哥的网儿，也是他的。(柳隆卿云)哎哟！坏了我的头也。(胡子传云)哥，我们两个吃穿衣饭，那一件儿不是他的。我这几日不曾见他，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。哥，咱茶房里寻他去，若寻见他，酒也有，肉也有。吃不了的，还包了家去，与我浑家吃哩。(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，云)兄弟说得是。卖茶的，赵小哥曾来么?(卖茶云)赵小哥不曾来哩。(柳隆卿云)您与我看着。等他来时，对俺两个说。俺两个且不吃茶哩。(卖茶云)理会的。赵小哥早来了。(扬州奴上，诗云)四肢八脉则带俏，五脏六腑却无寸。村入骨头挑不出，俏从胎里带将来。自家扬州奴的便是。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。自从我父亲亡化了，过日月好疾也．可早十年光景。把那家缘过活，金银珠翠，古董玩器，田产物业，孽畜牛羊，油磨房，解典库，丫鬟奴仆，典尽卖绝，都使得无了也。我日常间使惯了的手，吃惯了的口，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，也过不去。我结交了两个兄弟，一个是柳隆卿，一个是胡子传，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，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，他早知道，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，着我如何不敬他。我父亲说的，我究竟不依。但他两个说的，合着我的心，趁着我的意，恰便经也似听他。这两日不见他，日常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，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。(做见科)(卖茶云)赵小哥，您来了也，有人在茶房里坐着，正等您来哩。二位，赵小哥来了也。(胡子传云)来了来了，我和您一个做好，一个做歹，您出去。(柳隆卿云)兄弟。您出去。(胡子传云)哥，您出去。(柳隆卿做见科，云)哥，您在那里来，俺等了您一早起了。(扬州奴云)哥，这两日您也不来望我一眼。(柳隆卿云)胡子传也在这里。(扬州奴云)我自过去。(见科，云)哥，唱喏咱。(胡子传不采科)(柳隆卿云)小哥来了。(胡子传云)那个小哥?（柳隆卿云)赵小哥。(胡子传云)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?他也是小哥！诈官的该徒，我根前歪充，叫总甲来，绑了这弟子孩儿。(扬州
奴云)好没分晓，敢是吃早酒来。(柳隆卿云)俺等了一早起，没有吃饭哩。(扬州奴云)不曾吃饭哩，您可不早说，谁是您肚里蚘虫。与您一个银子，自家买饭吃去。(做与砌末科)(胡子传云)看茶与小哥吃。您可这般嫩，就当不得了。(扬州奴云)哥，不是我嫩，还是您的脸皮忒老了些。(柳隆卿云)这里有一门亲事，俺要作成您。(扬州奴云)哥，感承您两个的好意。我如今不比往日，把那家缘过活，都做筛子喂驴，漏豆了。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，妆点着门面，我强做人哩，您作成别人去罢。(胡子传云)我说来么，您可不依我，这死狗扶不上墙的。(扬州奴云)哥，不是扶不上，我腰里货不硬挣哩。(柳隆卿云)呸！您说您无钱，那一所房子，是披着天王甲，换不得钱的?(扬州奴云)哎哟！您那里是我兄弟，您就是我老子，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。是阿！我无钱使，卖房子便有钱使。哥，则一件，这房子，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，就使了一百锭。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。(胡子传云)当要一千锭，只要五百锭；当要五百锭，则要二百五十绽。人都抢着买了。(扬州奴云)说的是。当要一千锭，则要五百锭；当要五百绽，则要二百五十锭。人都抢着买，可不磨扇坠着手哩。哥也，则一件。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。成不得！成不得！(胡子传云)李家叔叔不肯呵，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。(扬州奴云)是阿，他不肯，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。如今便卖这房子，也要个起功局、立帐子的人。(柳隆卿云)我便起功局。(胡子传云)我便立帐子。(扬州奴云)哦！您起功局，您立帐子。卖了房子，我可在那里住?(柳隆卿云)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。(扬州奴云)您家里有个破驴棚，但得不漏，潜下身子，便也罢。可把甚么做饭吃?(胡子传云)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，两个破碗，和两双折箸，我都送与您，尽勾了您的也。(扬州奴云)好弟兄，这房子当要一千锭，则要五百锭；当要五百锭，则要二百五十锭。人见价钱少，就都抢着买。李家叔叔不肯呵，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。您替我立帐子，您替我起功局。您家有间破驴棚，您家有个破沙锅，您家有两个破碗，两双折箸，我尽勾受用快活。不着您两个歹弟子孩儿，也送不了我的命。(同下)(正未同卜儿、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老夫李茂卿的便是。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，道："我死之后，不肖子必败吾家。"今日果应其言。恋酒迷花，无数年光景，家业一扫无遗。便好道知子莫过父，信有之也。(唱)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原是祖父的窠巢，谁承望子孙不肖，剔腾了。想着这半世勤恳，也枉做下千年调。
【混江龙】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，则恐怕命中无福也难消。大古来前生注定，谁许您今世贪饕，那一个积趱的运穷呵君子拙。那一个享用的家富也小儿骄。(带云)我想这钱财，也非容易博来的。也非容易博来的。(唱)作买卖，，恣虚嚣；开田地，广锄刨；断河泊，截渔樵；凿山洞，取煤烧。则他那经营处，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，全不想到头时，刚落得个邯郸道。都是些喧檐燕雀，巢苇的这鹪鹩。
(旦儿上，云)自家翠哥的便是。自从公公亡化过了，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罄尽，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。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。这便是他家了，不免径入。(作见科，正末云)媳妇儿，您来做甚么?(旦儿云)自从公公亡化之后，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，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，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(正末云)我知道了也。等那贼生来时，我自有个主意。(扬州奴同二净上)(柳隆卿云)赵小哥，上紧着干，迟便不济也。(扬州奴云)转湾抹角，可早来到李家门首。哥，则一件，我如今过去，便不敢提这卖房子，这老儿可有些兜搭，难说话；渐渐的远打周遭和他说。您两个且休过来。(做见唱喏科，云)叔叔、婶子，拜揖。(见旦儿瞅科)您来怎的，敢是您要告我那?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来怎的?(扬州奴云)我媳妇来见叔叔，我怕他年纪小，失了体面。(二净入见正末，施礼拜科)(正末怒科，云)这两个是什么人?(二净云)俺们都是读半鉴书的秀才，不比那伙光棍。(正末怒科，云)您来俺家有何事?(柳隆卿云)好意与他唱喏，倒恼起来，好没趣。(扬州奴云)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，一个是柳隆卿，一个是胡子传。(正末云)我认的甚么柳隆卿、胡子传，引着他们来见我！扬州奴！(唱)
【油葫芦】您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。(云)扬州奴您多大年纪也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三十岁了。(正末云)噤声！(唱)又不是年纪小，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！(带云)可也怪不的您来。(唱)您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，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。(云)扬州奴。您有的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怎么?且相左手，您孩儿便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您把家私米荡散了，将女儿冻饿倒。我也还望您有个醉还醒，迷还悟，梦还觉；儹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。
（扬州奴云）这柳隆卿、胡子传，是您孩儿的好朋友。(正末云)扬州奴。(唱)
【天下乐】哎，儿也，可道是人伴着贤良心那智转高。(带云)扬州奴，您只瞒了别人，却瞒不过老夫。(唱)您曾出的胎也波胞，您娘将您那绷藉包，您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。(带云)您父亲也只为大家不务家业，忧病而死。(唱)先气得个娘命夭，后并的您那父死了。(带石)好也啰！好也啰！(唱)您可什么养子防备老！
(扬州奴云)叔叔，这两个人您休看得他轻，可都是读半鉴书的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日常间所行的勾当，我一桩桩的说，您则休赖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日常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，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，叔叔，您说与孩儿听咱。(正末唱)
【哪吒令】您见一个新旦色城呵，(带云)贼丑生，您便道：请波！请波！(唱)连忙的紧邀。您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，(带云)您便道：疾波！疾波！(唱)您便降阶儿的接着。您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，(带云)您便道：家里没啰！家里没啰！(唱)您抽身儿躲了。您傲的是攀蟾折桂，您敬的是闭月羞花貌，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。
【鹊踏枝】您则待要爱纤腰，可便似柔条。不离了舞榭歌台，不俫，更那月夕花朝。想当日个按六幺，舞霓裳未了，猛回头烛灭香消。
(云)扬州奴，您久以后有的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怎么?且相右手，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。(正末唱)
【寄生草】我为甚叮咛劝、叮咛道，您有祸根、有祸苗。您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，挑踢着美女家生哨。哎！儿也！这的是您白作下穷汉家私暴。只思量倚檀槽听唱-曲［桂枝香］，您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［莲花落］。
【六幺序】那里面藏圈套，都是些绵中刺，笑里刀，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，止不过帐底鲛绡，酒畔羊羔，殢人的玉软香娇。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，抵多少月黑风高。那泼烟花专等您个腌材料，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，十万坦茶挑。
【幺篇】您把他门限儿蹅着，消息儿汤着；那里面又没官僚，又没王条，又没公曹，又没囚牢；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，早半合儿断送了。直告诉您无计能逃，有路难超。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，浑身遍体星星开剥，尽着他炙火專烹炮。那虔婆一对刚牙爪，遮莫您手轻脚疾，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销。
(云)扬州奴，您来怎的?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，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。自从俺父亲亡过，十年光景，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，那钱物则有出去的，无有进来的；便好道"坐吃山空，立吃地陷"；又道是"家有千贯，不如日进分文"。您孩儿想来，原是旧商贾人家，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，争奈乏本。您孩儿想来，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，止有这一所宅子，还卖的五六百锭。等我卖了做本钱。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。(正禾云)哦！您将那汕磨房、解典库，金银珠翠．田产物业，都将来典尽卖绝了。止有这所栖身宅子。又要卖。您卖波，我买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，把这房子东廊西舍，前堂后阁，门窗户闼，上下也点看一看，才好定价。(正末云)也不索看。(唱)
【一半儿】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儹，(扬州奴云)前厅和后阁，都是新翻瓦的。(正末唱)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呵，您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，莫不忒多了些么?(正末唱)不是您歹叔叔嫌您索的来忒价高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这钱钞几时有?(正末云)这很多钱钞，也一时办不迭?(唱)多半月，少十朝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这项货紧，则怕着人买将去了。(正末云)您要五百锭．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您。(唱)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。
(云)小大哥，您去取的来。(小末做取钞科，云)父亲，二百五锭在此：(正末付旦，扬州奴做夺科，云)拿来，您那嘴脸，是掌财的?(做递与二净科，云)哥，您两人拿着。(正末云)您把这钞使完了时，再没宅子好卖了，您自去想咱。(扬州奴云)是。您孩儿商量做买卖，各扎邦便觅合子钱。(背云)哥，这二百五十锭，尽勾了。先去买十只大羊，五果五菜，响糖狮子，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桌儿，您们都是鸳鸯客，把那桌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。(柳隆卿云)随您摆布。(正末做听科，云)扬州奴，您做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没。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。拿这钞去，置买各项货物，都要堆在桌子上，做一字儿摆开，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，称赞道，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，也有些光彩。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，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。(正末云)好儿，您着志者！(扬州奴云)嗨！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。哥，吃罢那头汤，天道暄热，都把那帽笠去了，把那衣服松一松，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说甚的?(扬州奴云)没。您孩儿商量做买卖，到那榻房里，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；黑地里交钞，着人瞒过了。常言道："吃明不吃暗"，您把吊窗与我推开，您孩儿商量做买卖，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，(正末云)好儿也，不枉了。(扬州奴云)老儿去了也。哥，下了那分饭，临散也，您把住那楼胡梯门。您便执壶，我便把盏，再吃个上马的钟儿。着我那大姐宜时景，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怎的说?(扬州奴云)没。(正末云)您看这厮！(唱)
【赚煞】您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，负郭的田还不好。一张纸从头儿卖了。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，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。哎！儿也，心下自量度，则您这夜夜朝朝，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。出脱了些奇珍异宝，花费了些精银响钞。哎！儿也，怎生把邓通钱，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?(下)
(扬州奴云)哥，早些安排齐整着，可来回我的话。(下)
第二折
(正末同卜儿、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自家李茂卿。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房，付与他钱钞，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，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。败子不得回头，有负故人相托。如之奈何?(小末尼云)父亲，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，不遂其意，也则是生来命拙哩。(正末云)孩儿，您说差了。那做买卖的，有一等人肯向前，敢当赌。汤风冒雪，忍寒受冷；有一等人怕风怯雨，门也不出，因此孔子门下三子弟子，只子贡善能货殖，遂成大富。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?(唱)
【正官】【端正好】我则理会有钱的址咱能，那无钱的非关命。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。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，不俫，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?（卜儿云），老的，您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，也说与孩儿知道咱。(正末唱)
【滚绣球】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，为蝇头努力去争。哎哟！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，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。我可也问甚的是夜，甚的是明，甚的是雨，甚的是晴。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，那里也有-日的安宁?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，也是我万苦千辛积儹成。往事堪惊！
(旦儿上，云)妾身翠哥。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，将着那钱钞，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，我不敢隐讳，告李冢叔叔去咱。可早来到也．小大哥，报复去，道有翠哥来见叔叔。(小末尼报科，云)父亲，有翠哥在门首。(正末云)着他过来。(小末尼出，云)翠哥，父亲着您过去。(旦儿做见科，云)叔叔、婶子，万福！(正末云)孩儿也，您来做甚么那?(旦儿做悲科)(正末唱)
【倘秀才】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，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。(旦儿云)兀的不气杀您孩儿也！(哭科)(正末唱)您这般撧耳挠腮可又便怎生?(旦儿云)叔叔，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，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，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。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，连我也要卖哩。叔叔，如此怎了也！(正末唱)我这里听仔细，您那里说叮咛，他、他、他可直恁般的个醒。
(旦儿云)叔叔，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，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，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。(正末唱)
【滚绣球】休言家未破，破家的人未生；休言家未兴，兴家的人未成；古人言一星星显证。(带云)那为父母的，(唱)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。只要那家道兴，钱物增，一年年越昌越盛。(带云)怎知道生下儿女呵，(唱)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。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，都做厂风卫扬花水上萍。哎！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！
(云)小大哥，咱领着数十条好汉，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！(下)(扬州奴、柳隆卿、胡子传上)(扬州奴云)自家扬州奴，端的好快活也！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。直吃得尽醉方归。(胡子传云)酒食都安排下了也。(扬州奴云)俺都要尽醉方归。(做把杯科)(正末冲上，云)扬州奴！(扬州奴做怕科，云)嗨！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。哎哟！叔叔，您孩儿请伙计哩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这个是您的买卖?这个是您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?我问您！(唱))
【倘秀才】您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，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，您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。(柳隆卿云)好杀风景也那！(正末唱)您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?您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?哎！儿也，您怎生则寻着这等?
(柳隆卿云)老的，休这等那等的，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。(正末云)噤声！谁读半鉴书来?(唱)
【滚绣球】您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，(胡子传云)我呢?(正末唱)您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。(带云)则您那一生的学问呵，是那一声儿"哥，往那里去?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！"(唱)您则道的个愿随鞭镫，您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您这穷坑！(正末做打科)(扬州奴云)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：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，公孙弘东阁招贤哩。(正末云)呸！亏您不识羞。(唱)那个孟尝君是个公子，公孙弘是个名卿。他两上在朝中十分恭敬，但门下都一刬群英。我几曾见禁妻子这等无徒辈?(正末做打科)(胡子传云)老的，踹了脚也！(正末唱)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！(柳隆重卿云)老的，您可也闲淘气哩。(正末唱)气杀我烈焰腾腾。
(云)扬州，我量您到得那里，您明日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怎么?且相左手，您孩儿也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
【倘秀才】您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，项羽力拔山也举鼎，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。您例有那降魔咒，度人经，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！
(云)扬州奴，您不听我言语，看您不久便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怎么?且相右手，您孩儿也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
【三煞】您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，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。(柳隆卿云)我可呢?(正末唱)您是那无字儿的空瓶。（胡子传云）我可呢?（正末唱）您是个脱皮儿裹剂。(柳隆卿云)我两个人物也不丑。(正末唱)怕不道是外面温和，则您那彻底儿严凝。(柳隆重卿云)您这老头儿不要琐碎，您只是把眼儿撑着，看我这架子衣服怎么?(正末唱)我觑不的您衤肖宽也那褶下，肚叠胸高，鸭步鹅行。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；您回窑去勿、勿、勿，少不得风雪酷寒亭。(柳隆卿云)甚么风雪酷寒亭?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?
【二煞】您道是闲骑宝马踢蹬，(带云)您两个到得家中，算一算帐:您得了多少?我得了多少?(唱)您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，礼让的意，江湖的量，慷慨的志，也不低哩。(正末唱)您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，您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，您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，您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。(扬州奴云)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，做偌多的好事哩。(正末唱)您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，您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，您赍发与那个薄落的书生。兀的不扬名显姓。光日月动朝廷！
【一煞】不强似的与虔婆子弟三十锭，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。您恋着那美景良辰，赏心乐事，赏民乐事，会友邀宾，走斝也那飞觥。(云)扬州奴，我问您，这是谁的钱物?(扬州奴云)是您孩儿应的使。(正末唱)这的是您爹行基业。是您自己钱财，须没有个别姓来争。可怎生不与您妻儿承领，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?
(扬州奴云)我安排一席酒，着他请十个，便十个；请二十个，便二十个。不一时，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。叔叔，您着我如何不敬他?(正末云)噤声！(唱)
【煞尾】您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。(带云)一会儿无钱呵，(唱)哎，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。(带云)扬州奴，(唱)您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，把解典处本利停，房舍又无，米粮又磬；谁扶持，怎接应?您那买卖上义不惯经，手艺上可又不甚能；掇不得重，可也拈不得轻。您把那摇槌来悬，瓦罐来擎，绕闾檐，乞残剩。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，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。饿得您肚皮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呜，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。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。(带云)这早晚，多早晚也?(唱)冻刺刺窑，巴不到那明。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，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。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?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。没底的棺材准共您争，半霎儿人扛您来亡垫的平。您死后街坊兀自憎，干与您爹娘抚这个名。我着那好言语劝您您不听．那厮们谎话儿弄您且娘的灵。可知道您亲爷气成病，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。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，我不打死您无徒改了我的姓！便有那人家谎后生，都不似您这个腌臜泼短命！则您那胎骨劣，心性顽，耳根又硬。哎！儿也，我其实道不改，教不成。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您可渐渐的省。(下)(扬州奴云)这席好酒，弄的来败兴。随您们发放了罢，我自回家去也。(二净同扬州奴下)
第三折
(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)(扬州奴云)不成器的看样也！自家扬州奴的便是。不信好人言，果有忄西惶事。我信着柳隆卿、胡子传，把那房廊屋舍，家缘过活，都弄得无了。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。吃了早起的，无晚夕的。每日家烧地眠。炙地卧．如何过那日月?我苦呵，理当；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。罢罢罢，大嫂，我也活不成了，我解下这绳子来，搭在这树枝上。您在那边，我在这边。俺两个都吊杀了罢。(旦儿云)扬州奴，当日有钱时，都是您受用，我不曾受用了一些；您吊杀便理当，我着甚么来由?(扬州奴云)大嫂，您也说的是，我受用，您不曾受用。您在窑中等着，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。您便扫下些干驴粪，烧的罐儿滚滚的，等我寻些米来，和您熬粥汤吃。天也！兀的不穷杀我也！(扬州奴同旦儿下)(卖茶上，云)小可是个卖茶的。今日早晨起来，我光梳了头，净洗了脸，开了这茶房，看有甚么人来。(柳隆卿、胡子传上，云)柴又不费，米又不贵，两个傻厮，正是一对。自家柳隆卿。兄弟胡子传，俺两个是至交至厚，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。自从丢了这赵小哥，再没兴头。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，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。卖茶的，有茶拿来俺两个吃。(卖茶云)有茶，请里面坐！(扬州奴上，云)自家扬州奴，我往常但出门，磕头撞脑的，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。今日见我穷了，见了我的，都躲去了，我如今茶记里问一声咱。(做见卖茶科，云)卖茶的，去揖哩。（卖茶云）那里来这叫花的?走！叫化的也来唱喏！（扬州奴云）好了好了。我正寻那两个兄弟，恰好的在这里。这一头赍发，可不喜也！(做见二净唱喏科，云)哥，唱喏来。(柳隆卿云)赶出这叫化子去！(扬州奴云)我不是叫化的，我是赵小哥。(胡子传云)谁是赵小哥?(扬州奴云)则我便是。(胡子传云)您是赵小哥，我问您咱，您自如何这般穷了?(扬州奴云)都是您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！(柳隆卿云)小哥，您肚里饥么?(扬州奴云)可知我肚里饥。有甚么东西，与我吃些儿。(柳隆卿云)小哥，您少待片时，我买些来与您吃。好烧鹅，好膀蹄，我便去买将来。(柳隆卿下)(扬州奴云)哥，他那里买东西去了，这早晚还不见来?(胡子传云)小哥，您等不得他，我先买些肉、鱼乍、酒来与您吃。哥少坐，我便来。(胡子传出门科)(卖茶云)您少我很多钱钞，往那里去?(胡子传云)您不要大呼小叫的，您出来，我和您说。(卖茶云)您有甚么说?(胡子传云)您认得他么?则他是扬州奴。(卖茶云)他就是扬州奴，(卖茶云)他就是扬州奴如何做出这种等的模样?(胡子传云)
他是有钱的财主，他怕当差，假妆穷哩。我两个少您的钱钞，都对付在他身上，您则问他要，不干我两个事，我家去也。(扬州奴做捉虱子科)(卖茶云)我算一算帐，少下我茶钱五钱，洒钱三两，饭钱一两二钱，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，打双陆输的银八钱，共该十两五钱。(扬州奴云)哥，您算甚么帐?(卖茶云)您推不知道。恰才柳隆卿、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，都对付在您身上。您还我银子来！帐在这里。(扬州奴云)哥阿！我扬州奴有钱呵，肯妆做叫化的?(卖茶云)您说您穷，他说您怕当差，假妆着哩。(扬州奴云)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，都对付在我身上，着我赔还。哥阿，且休看我吃的，您则看我穿的，我那得一个钱来?我宁可与您家担水运浆，扫田刮地，做个佣工，准还您罢。(卖茶云)苦恼！苦恼！您当初也是做人的来，您也曾照顾我来，我便下的要您做佣工还旧帐！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您要，饶了您，可何知?(扬州奴云)哥阿，您若饶了我呵，我可做驴做马做报答您。(卖茶云)罢罢罢，我饶了您，您去罢。(扬州奴云谢谢了哥哥！我出的这门来，他两个把我稳在这是城，推买东西去了；他两个少下的钱钞，都对在我身上，早则这哥饶了我，不然我怎了也！柳隆卿、胡子传，我一世里不曾见您两个歹弟子孩儿！(同下)(旦儿上，云)自家翠哥。扬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，这早晚不见来，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。(扬州奴上，云)这两个好无礼也！把我稳在茶房里，他两个都走了，干饿了我一日。我且回那破窑中去。(做见科)(旦儿云)扬州奴，您来了也。(扬州奴云)大嫂，您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?(旦儿云)我烧得热热的了，都对了，将米来我煮。(扬州奴云)您煮我两只腿。我出门去，不曾撞一个好朋友。罢罢罢，我只是死了罢。(旦儿云)您动不动则要寻死，想您伴着那柳隆卿、胡子传，百般的受用快活，我可着甚么来由。您如今走投没路，我和您去李家叔叔，讨口饭儿吃咱。(扬州奴云)大嫂，您说那里话，正是上门儿讨打吃。叔叔见了我，轻呵便骂，重呵便打。您要去您自家去，我是不敢去。(旦儿云)扬州奴，不妨事。俺两个到叔叔门首，先打听着：若叔叔在家呵，我便自家过去；若叔叔不在呵。我和您同进去，见了婶子，必然与俺些盘缠也。(扬州奴云)大嫂，您也说得是。到那里，叔叔若在家时，您便自家过去见叔叔，讨碗饭吃。您吃饱了，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。若无叔叔在家，我便同您进去，见了婶子，休说那盘缠，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。天也！兀的不穷杀我也！(同旦儿下)(卜儿上，云)?
仙碚允稀＝袢绽系拇笄逶绯鋈ィ纯慈罩辛耍趺椿共换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虏璺梗庠缤砀掖匆病?扬州奴同旦儿上)(扬州奴云)大嫂，到门首了，您先过去。若有叔叔在家，休说我在这里；若无呵，您出来叫我一声。(旦儿云)我知道了，我先过去。(做见卜儿科)(卜儿云)下次小的每，可如何放进这个叫化子来?(旦儿云)婶子，我不是叫化的，我是翠哥。(卜儿云)呀，您是翠哥！儿也，您如何这等模样?(旦儿云)婶子，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。婶子，痛杀我也！(卜儿云)扬州奴在那里?(旦云)扬州奴在门首哩。(卜儿云)着他过来。(旦云)我唤他去。(扬州奴做睡科)(旦儿叫科，云)他睡着了，我唤他咱。扬州奴！扬州奴！(扬州奴做醒科，云)我打您这丑弟子！天那，搅了我一个好梦，正好意思了呢?(旦儿云)您梦见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我梦见月明楼上，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［阿孤令］，从头儿唱起。(旦儿云)您还记着这样儿哩。您过去见婶子去。(扬州奴见卜儿科，云)婶子，穷杀我也！叔叔在家么?他来时，要打我，婶子劝一劝儿。(卜儿云)孩儿，您敢不曾吃饭哩?(扬州奴云)我那得那饭来吃?(卜儿云)下次小的每，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。孩儿，我看您饱吃一顿。您叔叔不在家，您吃，您吃。(扬州奴吃面科)(正末上，云)谁家子弟，骏马雕鞍，马上人半醉，坐下马如飞，拂两袖春风，荡满街尘土。您看啰，呸！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。(唱)
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谁家个年小无徒，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。空生得貌堂堂-表非俗。出来的拨琵琶，打双陆，把家缘不顾。那甲旨寻个人老名儒，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。
【醉春风】全不想日月两跳丸，则这乾坤一夜雨。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，端的是朽木材，何足数，数。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，忠孝是立身之本；这钱财是倘来之物。
(云)早来到家也。(唱)
【叫声】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，-步-步，蓦入门木呈去。(做见扬州奴怒科，云)谁吃面哩?(扬州奴惊科，云)我死也！(正末唱)我这里猛抬头，则窥觑，他可也为共么产立钦钦恁的胆儿虚?
(旦儿云)叔叔，媳妇儿拜哩！(正末云)靠后。(唱)
【剔银灯】我其实可便消不得您这娇儿和幼女，我其实可便顾不得您这穷亲泼故。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，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叮便罪不容诛。(带云)扬州奴，您不说来?(唱)我告诉您成个人物，做个财主，您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?(云)您不道来，我姓李，您姓赵，俺两家是甚么亲那?(唱)
【蔓青菜】您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，怎不守着那两泼无徒?(扬州奴怕走科)(正末云)那里走?(唱)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，特古平我根前您有甚么怕怖?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壮姜醋，(上末云)放下！(唱)则吃您大食店里烧羊去。
(扬州奴做怕科，将箸敲碗科)(正未打科)(卜儿云)老的也，休打他。(扬州奴做出门科，云)婶子，打杀我也！如今我要做买卖．无本钱，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。(止儿云)孩儿也，我与您这一贯钱做本钱。(扬州奴云)婶子，您放心．我便做买卖去也。(虚下，再上，云)婶子，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。(卜儿云)孩儿，您做甚么买卖哩?(扬州奴云)我卖炭哩。(卜儿云)您卖炭，可是何如?(扬州奴云)我一贯本钱，卖了一贯，又赚了一贯，还剩下两包儿炭。送与婶子烘脚，做上利哩。(卜儿云)我家有，您自拿回去受用罢。(扬州奴云)婶子，我再别做买卖去也。(虚下，再上，叫云)卖菜也！青菜、白菜、赤根荚、芜荽、胡萝卜、葱儿呵！(卜儿云)孩儿也;又做什么买卖哩?(扬外奴云)婶子，您和叔段说一声。道我卖菜哩。(卜儿云)孩儿也，您则在这里，我和叔叔说去。(卜儿做见正末科，云)老的，您欢喜咱，扬州奴做买卖，也赚得钱哩。(正末云)我不信扬外奴做甚么买卖来。(扬州奴云)您孩儿里卖炭，如今卖菜。(正末云)您卖炭呵，人说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有人说来:扬州奴卖炭，苦恼也。他有钱时。火焰也似起。如今无钱，弄塌了也。(正末云)甚么塌了?(扬州奴云)炭塌了，(正末云)您看这斯。(扬州奴云)扬州奴卖菜，也有人说来：有钱时。伴着柳隆卿。今日无钱，担着那胡子传。(正未云)您这菜担儿，是人担，自担?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如何说这等话?有偌大本钱，敢托别人担?倘或他担别处去了，我那里寻他去?(正末云)您往前街去也，往那后巷去?(扬州奴云)我前街后巷都走。(正末云)您担着担，口里可叫么?(扬州奴云)若不叫呵，人家如何知道有卖菜的。(正末云)下次小的们，都米听扬州奴哥哥如何叫哩。(扬州奴云)叔权，您要听呵，我前面走，叔叔后面听，我便叫。叔叔，您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，这小厮每，都是我手里卖了的。(正末云)您若不叫，我就打死了您个无徒！(扬州奴云)他那里是着我叫，明白是羞我。我不叫，他又打我。不免将就的叫一声。青菜、白菜、赤根菜、胡萝、芫荽、葱儿阿！(做打悲科，云)天那！羞杀我也！(正末云)好可怜人也呵！(唱)
【红绣鞋】您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。哎！儿也，您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喷珠，您直吃得满身花影情人扶。今日呵，便担着孛篮，拽着衣服。不害羞、当街里叫将过去。
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，今日受穷，才知道这钱中使，我省的了也。(正末云)这话是谁说来?(扬州奴云)您孩儿说来。(正末云)哎哟儿也，兀的不痛杀我也！(唱)
【满庭芳】您醒也波高阳哎酒徒，担着这两篮儿白菜，您可觅了他这儿贯的青蚨?(带云)扬州奴。您今日觅了多少钱?(扬州奴云)是一贯本钱．卖了一日，又觅了一贯。(正末唱)您就着这五百钱，买些杂面您便还窑上去。那油盐酱旋买也可足零沽?(扬州奴云)甚么肚肠，又敢吃油盐酱哩?(正末唱)哎！儿也，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，(扬州奴云)吃了就伤本钱，着些凉水儿洒洒，还要卖哩。(正末唱)则您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。(云)扬州奴，您只买些烧羊吃波?(扬州奴云)我不敢吃。(正末云)您买些鱼吃?(扬州奴云)叔叔，有多少本钱，又敢买鱼吃?(正末云)您买些肉吃?(扬州奴云)也都不敢买吃。(正末云)您都不敢买吃，您可吃些甚么?(扬州奴云)叔权，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，又不敢舂，恐怕折耗了。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，将来煨熟了，又不要蘸盐搠酱，只吃一碗淡粥。(正末云)婆婆，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，他道我不敢吃。我道您买些肉吃，他道我不敢吃。我道您都不敢吃，您吃些甚么?他道我吃淡粥。我道，您吃得淡粥么?他道，我吃得。(唱)婆婆呵，这嘶便早识的些前路，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。(带云)正是："不受苦中苦，难为人上人"。(唱)哎！儿也，这的是您须下死上夫。
(扬州奴云)叔叔，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，今日临危可自省也。(正末云)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。孩儿，您且回去。您若依着我呵，不到三五日，我着您做一小大大的财主。(唱)
【尾煞】这业海足无边无岸的愁。那穷坑是不仔不济的苦。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，那穷坑您便旋十万个翻身、急切里也跳不出。(同卜儿下)(扬州奴云)大嫂，俺回去来。天那！兀的不穷杀我也！(同旦下)(小末尼上，云)自家李小哥，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，可早来到城南破窑，不免叫他一声：赵小哥！(扬州奴同旦上，见科，云)小大哥。您来如何(小末云)小哥，父亲的言语，着我来，明日请坐席哩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请吃酒，俺两口儿便来也。(小未尼云)小哥，是必早些儿来波。(下)(扬州奴云)大嫂，他那里请俺吃酒?明白羞我哩。却是叔叔请，不好不去。到得那里，不要闲了，您便与他扫田刮地，我便担水运浆天那！兀的不穷杀我也！(同下)
第四折
(正末同卜儿、小末尼上，云)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，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，就顺便庆贺小员外。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，不见来到；众街坊老的每，敢待来也。(扮众街坊上，云)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。昔日赵国器临死，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。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，现今这所好宅子，也卖与东堂老子了。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，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，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，不知为什么?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，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。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小员外，报复进去，有俺众街坊，特来庆贺生辰哩。(小末尼做入报科，云)父亲，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。(正末云)快有请！(小末云)请进去！(众街坊做见科，云)俺众街坊，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，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。(正末云)多谢了众街坊，请坐！下次小的每，一壁厢安排酒肴，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，便上席也。(扬州奴同旦儿上，云)自家扬州奴的便是，这是李家叔叔门首，俺们自进去。(同旦儿做见科)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和媳妇来了，不知有甚么说话?(正末云)您来了也。(唱)
【双调】【新水公】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，舞东风落红成阵。摆设的通常般肴馔美，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。(扬州奴背科，云)嗨！兀的不羞杀我也！(正末云)扬州奴！(扬州奴做不应科)(正末唱)我见他暗暗伤神，无语泪偷揾。
【沉醉东风】我着您做商贾身里出身，谁着您恋花柳人不成人。我只待倾心，吐胆教，(扬州奴背科，云)嗨！对着这众人，则管花白我。早知道，不来也罢。(正末唱)您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?这是您白做的来有家难奔。(扬州奴做探手科，云)羞杀我也！(正末唱)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?(带云)孩儿也，您那般慌如何(唱)我只着您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。
(云)今日众亲眷在这里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。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，因做买卖，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有西邻赵国器，是这扬州奴父亲，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。当日赵国器染病，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。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，他道："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，必败吾家，忧愁思虑，成的病证。今日请您来，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您，照觑他这下半世。"我道："李实才德俱薄，又非服制之寿，当不的这个重托。"那赵国器挨着病，将我来跪一跪，我只得应承了。扬州奴，当日您父亲着您正点背画的文书，上面写着甚么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曾看见，敢是死活的文书么?(正末云)孩儿也。不是死活的文书。您对着这众亲眷；将这一张文书。您则与我高高的读者。(扬州奴云)理会的。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，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。父亲阿，如今，文书便有，那写文书的人，在那里也闷！(做悲科)(正末云)您且不要哭，只读的这文书者。(扬州奴云)是。(做读文书科，云)"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。"--这是我父亲的名字。--"由于病重不起，有男扬州奴不肖，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，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。"--莫不是我眼花么?等我再读。(再读文书科，云)老叔，把来还我。(正末云)把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把甚么来?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！(正末云)您父亲写便这等写，其实没有甚么银子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，只把一两锭拿出来！等我摸一摸，我依旧还了您。(正末云)扬州奴，您又来了！想您父亲死后，您将那田业屋产，待卖与别人，我怎肯着别人买去?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，总则是您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，几年月日节次不等，共使过量少。您那油房、磨房、解典库，您待卖与别人，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，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，几年月日节次不等，使了多少。您那驴马孳畜，和大小奴婢，也有走了的，也有死了的，当初您待卖与别人，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，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。我存下这一本帐目，是您那房廊屋舍，条凳椅桌，琴棋书画，应用物件，尽行在上。我如今一一交割，如有欠缺，老夫尽行赔还您。扬州奴听者！(诗云)您父亲暗寄雪花银，展转那移十数春。今日却将原物出，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。(云)扬州奴！(唱)
【雁儿落】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，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。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，您可也一件件都收尽。
(扬州奴做拜跪科，云)多谢了叔叔、婶子！我如何得知有这今日也！(正末唱)
【水仙子】您看宅前院后不沾尘，(扬州奴云)这前堂后阁，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。(正末唱)画阁主堂一划新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，可是有米粮?(正末唱)仓厫中米麦成房囤。(扬州奴云)嗨！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?(正末唱)解库中有金共银。(扬州奴云)叔叔，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?(正末唱)庄儿头孳畜成群。铜斗儿家门一所，锦片也似庄田百顷。(带云)扬州奴，翠哥，(唱)您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。
(云)小大哥，抬过桌来，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，管待众街坊亲眷每。(扬州奴云)多谢叔叔婶子重恩！若不是叔叔、婶子赎了呵，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！大嫂，将酒过来，待我先奉了叔叔、婶子。请满饮这一杯。(众街坊云)赵小哥，您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，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。(正末云)孩儿，我吃！我吃！(扬州奴又奉酒科，云)请众亲眷每，大家满饮一杯。(众云)难得，难得！我们都吃！(扬州奴云)我再奉叔叔、婶子一杯。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，来生来世，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、婶子哩。(正末唱)
【乔牌儿】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，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。这的是您爹爹暗寄下家缘分，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。
(柳隆卿、胡子传上，云)闻得赵小哥仍然的富贵了也，俺寻他去来。(做见科)(柳隆卿云)赵小哥，您就不认得俺了，俺和您吃酒去来。(扬州奴云)哥也，我如今回了心，再不敢惹您了，您别处寻个人罢。(柳隆卿云)您说甚么话?您也回心，俺们也回心，如今帮您做人家哩。(正末云)口走！下次小的每，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！(柳隆卿云)赵小哥，您也劝一劝波。(扬州奴云)您快出去！别处利市。(正末唱)
【川拨掉】众亲邻，正欢娱语笑频，我则见两个乔人，引定个红裙，蓦入堂门，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。哎！儿也，便做道您不慌呵我最紧。
【殿前欢】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，您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。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，您休闹波完体将军！您便说天花信口喷，他如今有时运。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。我劝您两个风流子弟，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。
(云)扬州奴，您听者。(断云)铜斗儿家缘家计，恋花柳尽行消费；我劝您全然不采，则信他两个至契。我受付托转买到家，待回头交还本利。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．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。
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
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