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不见金门客,走马相见清源陌。自言前上泰山颠,东海蓬莱皆所历。
人传泰山高北天,层崖曲蹬路转窄。振衣直山最高头,恍然一啸天门白。
天门东西相对开,星斗髣髴落吾额。悲风摇落吹骨寒,虽着重裘似絺绤。
三峰插入青云中,巉岩突兀倚天壁。日观峰头望晨日,晨日沉沉起深泽。
须臾忽上如奔马,天地四方俱色赤。破竹裂本不能当,恍忽半空飞霹雳。
杖策携壶行复立,一一询兹今古迹。汉皇尚留封禅碑,秦人犹剩纪功石。
莲花桃花千百峰,隐隐四出如列戟。南望吴越西望秦,万里青天起寒色。
回驾又登蓬莱山,蓬莱乃在东海侧。东海一去何终穷,浩荡微茫湛空碧。
仙人共把珊瑚枝,白日观潮夜观汐。忽然长风振天末,两仪不辨海云黑。
惊波巨浪排空来,怪石奇岩怒且激。蛟龙奋起不能制,神鱼动尾几千尺。
左右大呼东西走,令我欲归不能得。广陵狂客心颇雄,闻此意气满胸臆。
长剑欲摧玉女峰,短钩直下鲛人宅。海中鱼龙手可搏,山中虎豹力能射。
何时拂袖谢尘世,与君散发步天极,坐看万古乾坤自开辟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可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可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可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可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